第一零九章:天意如刀-《一碗茶的岁月》


    第(2/3)页

    恒兴在炮烟乱冒之间皱眉说道:“我以前没料到他这些玩艺儿真能管用,难怪秀吉要让一积跟你去出征,说这小儿必会派上用场。”眼见穿条纹衫的小子又摸出一捆炮车点火引子咝咝急燃,有乐掩耳纳闷道:“他不是要跟自己老爸做一路吗,秀吉怎能说动泷川一益舍得让他来跟我混……”穿条纹衫的小子拿着点燃的那捆炮车挨过来问:“丹羽家那班小子不也要去跟你混?我想跟你学打仗,好不好?”长利憨笑道:“他哪里会打仗,冲茶还差不多……”

    有乐提手卯过脑袋,掴开长利之后,转面看见炮车的火引子在眼前变短,急催道:“废话少说,赶快扔炮!”穿条纹衫的小子拿着点燃的炮车挨近说道:“我要先问你答不答应带上我一起出征,从小我就梦想跟你们去征战四方,并且写下励志诗句:‘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原作者不知是谁来着。我要把这两句诗做成旗号……”有乐在急剧燃短的炮引儿之下眼皮惊跳道:“莫非我哥这手‘拿炮练胆’是跟你学的?先别做诗了,赶紧扔炮再说!况且我们不是已经一起征战四方,甚至还带你打来了三国时候,够意思吧,你还想怎么样?”

    “他从小就这样,”恒兴在烟焰烁冒中摇头说道,“生来便倔到没法交流。有一次我和长秀应邀去他家吃饭,便见他小时候在席间突然拿出一捆点燃的炮仗,执拗地跟他爸爸交涉,要求归还其父罚没的玩具车。若不是我及时劝说泷川一益即刻答应让步,当场就‘爆大钁’,记得那天我从猝然受惊的长秀口中学到一句番邦话‘挖得罚客’,不知什么含意?”

    “只有我哥才有办法跟他交流,”信包在车内喷烟吐雾道,“前次我看见他俩在河边对峙,在众人提心吊胆的屏息注视之下,大眼瞪小眼半天,一积竟还玩输了,居然肯乖乖献出了一盒爆雷,交给我哥拿去邀请秀吉他们一起泡池练胆,据说最后把夕庵吓出毛病了,回家后坚拒洗澡,甚至从而卧床不起……”

    “那是因为我哥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有乐在藏身之处啧然道,“咱们家胆子最大的其实就是他。记得小时候别人说邻村有座祠堂闹鬼,没人敢去。咱们被他拉去练胆,刚进门就发现不对劲,咱几个都溜了出来,便只剩他一人在里面睁大眼睛与黑暗中隐藏之物对视,不知跟什么东西互瞪半天,出来说:‘没事了。’奇怪的是,从那天后,邻村这座祠堂没再闹鬼,也无人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从小熟读不怕鬼的故事,”恒兴不禁叹道,“胆气也不如他大。而且他眼凶,目光所含煞性重,真有妖魔鬼怪也会吓跑。我妈妈当初抱他跟我一起喂奶,一人吃一边。那时我就发现他眼光凶狠,其悍难状。后来我就不敢跟他一起吃奶了,先让他吃过,我才捡剩余的啜几口。所以他长得高高大大,并且白白净净,而我显得较为干瘦,样子也略粗糙……”

    我和长利他们闻言无语而望,信孝闻茄转觑,纳闷道:“难怪他们说你早熟。原来还在养德院那里吃奶的时候,你就已经这么懂事,晓得孔融让梨的道理,不跟我爸爸抢奶吃,怪不得他后来对你这样好,待如手足,亲厚无间,还让你以叔辈的身份去帮信忠执掌家门,从清州城到岐阜出任首席家老……”

    “所以你也要学会让着信雄,”恒兴唏嘘道,“毕竟是兄弟。一家人之间不要争抢什么,谁不知道你比他聪明,你父亲眼下虽给信雄多些利益,可你不能把这视为偏心。因为你更聪明,将来还能挣到更多。而信雄不能,所以父亲在还能够提供帮助的时候,不妨多给他些好处。毕竟他以后很难再有了,靠自己无法挣到更多。嫉妒是‘凶眼’。佛教的四大布施中,有一施为‘同喜施’,所谓同喜施就是别人有好事,你的内心真正地为他感到高兴,并乐意分享他的快乐,无丝毫嫉妒之意。同喜施是四大施中最难做到之一施,只要做到了同喜施,就具备了人最主要的美德了,这其中也包括宽容。”

    “信雄越来越矬了,”信照叹息道,“像他这样傻头傻脑,将来很难靠自己生存。所有的父母,都有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做兄弟的,彼此不要太计较。能帮助就要互相帮手,家和万事兴。我们父亲生前纳恒兴的妈妈为侧室,亲笔写下其预备日后用以元服之礼的名字‘恒兴’,便有祝福咱们家业恒久兴旺之意。以史为鉴,司马家族做不到这样,其兄弟子侄虽然众多,终却陷于争权夺利,自相残杀,不仅其家族下场很惨,引发的动荡浩劫不断,更祸害天下民众数百年之久。或许冥冥之中让人看不见的那只操弄命运之手,引领我们来到这里目睹这些往昔兴废之事,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

    穿条纹衫的小子拿着火引子消失的那捆炮车,抬近眼前察看,口中不无纳闷地说道:“咦,我好像听到信雄的声音了。”长利憨问:“有吗?在哪儿呀?”我照看高次之时,他亦微睁双眼,话声低弱的说道:“刚才我也听到其说话甜嫩的声音了。”恒兴蹙眉转觅道:“还真是像,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娇嗲……”

    蚊样家伙驾车在前边说道:“我似乎也听见了,但是看不清他在哪里。”穿条纹衫的小子摇晃火引子消失的那捆炮车,拿在耳边,在车后转望道:“哇,你的眼睛怎么没事呀?”

    “谁说没事?”蚊样家伙挥动马鞭说道,“从你们家离开后,我遇到扁鹊,帮我弄好了。”

    长利憨问:“什么鹊?”

    “扁鹊,”蚊样家伙回答,“古代神医。”

    有乐在藏身之处摇了摇扇,低哼一声:“随便你说。”

    长利憨笑道:“何须穿越去找大夫?前次我被熊之丞拿辣汁鎗喷到眼睛,哭着回家。我老婆用她泡过脚的洗脚水浇在我头上,然后又按我的脸溺进洗脚盆里,次日就弄好了。我老婆比我大,常欺负我。但她有时也能歪打正着……”

    “熊之丞会不会也跟来了?”信孝坐去蚊样家伙旁边,闻茄不安道,“你可别引他乱穿越。那小孩儿就爱拿着喷水鎗四处射人眼睛,辣到睁不开……”

    “这里好多人都曾被他搞到痛不欲生,”有乐摇扇说道,“我们计划在他日后真要受洗之时,弄一缸辣椒水,按他进去……”

    “我已受过洗了,”穿条纹衫的小子摇着火引子消失的那捆炮仗,爬上车说道,“有一天早晨,我到河边炸鱼玩儿,忽被长秀他们那伙丹羽家的‘浸水吟歌会’男女捉住,不顾挣扎,硬按入水洗头。就在我溺在水下将陷昏迷之际,无意间看见了奇观,一群白天鹅一样的光身天使从水里抬腿划游飞快而过,真是难以置信我一下看见这么多光溜溜的白天使,霎刻使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了信仰……”

    “只有我哥才能有效对付熊之丞,”有乐刚在车内兴叹,突见穿条纹衫的小子拿的炮仗在旁冒烟,不禁惊推道,“你进来干嘛?出去……”

    车顶笃一声响,长利抬头憨望道:“好像有个东西跳上来了。”孙八郎在车外惊呼道:“当心,有个黑影跳上车顶了。不知是不是那三髻女童……”

    “那不是女童,”信包耸然坐起,歪叼嘴边的烟叶卷儿不禁颤抖,抬起双手,晃出袖铳,随着腕间机括牵扳而动,向上猛轰。我们纷忙捂耳而避,蚊样家伙提醒未及,“这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战东欧诸邦城主联军防守的贝尔格莱德之役出场过的铁甲战车,来自一千二百年后,你未必能射透装甲……”

    信包抬着双铳齐轰车顶,叼烟冷哼道:“可我这是一千三百年后的神机铳,连发之际,骤如迅雷,制造它的就是神机营请来设计御炮巡演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火器大师朵思麻,他历来苦心孤诣专门设计利器对付欧陆强邦的铁甲洪流……”

    宗麟急拍一掌,推他撞避于旁。弹焰窜冒之际,只见有影翻掠欲入,宗麟探臂欲撩,不料被咬一下,猝发痛呼,随即脸上划过一道抓痕,宗麟懊恼道:“不要害我破相,我从来是‘师奶杀手’,多少中老年妇女甚至数量覆盖范围广大的家庭妇女还盼着看我这张老脸,见不得本人颜值下降,毕竟从三岁时候起,我早就成为妇女们爱抱来把玩的对象,由于自幼可爱,深得妇女拥护。未满三岁就成为一家之主,虚龄四岁就被幕府任命为一方守护之要职,堪称人类有史以来最年幼的武将和最年小的封疆大员。然而嫉妒是‘凶眼’,我父亲就拥有这样一双凶眼,他屡欲发动兵变想推翻我都不行,最后还挨妇女们的老公砍了,史称‘二阶崩之变’……”

    话未说完便被搧脸掴开,信包从旁欲溜不及,肩后衣衫遭揪。一惊之下抬手急交数招,俊脸接连多出数个草莓印。头发凌乱的三髻小影窜入车中,踹信照出外,又踢信澄从前面飞掼。不由分说,正要拽信包离去,穿条纹衫的小子忙投出那一捆犹仍冒烟的炮串儿,三髻小影提足踢回车内,嘭一声爆响,闷烟乱冒。

    先前我们一见不是头,便已纷往外跳,没等车厢里炸开了锅,我抱起高次慌蹦下车,只见那宽袖少年让随从捞上岸边,不顾衣衫潮湿有如落汤鸡的狼狈模样,急拔随从的佩剑,愤投而来,连抛几支,刃芒接继掠向车厢那边,我推开长利,正要转头去看有乐藏在哪里,飞投之剑接连飙至,却悉皆落在路过的一人之手。

    刘伶眉花眼笑地走来,他身高约有六尺,容貌丑悴,意态淡泊而沉默少言,便如后世史家描述的那样“悠悠忽忽”地抱一瓮酒施施然而近,随手将接到的几支剑扔于路边。

    信孝在我旁边闻茄愣望道:“相传当年酒神杜康在金乡造酒,名士刘伶路过此地时闻香下马,痛饮美酒过量,没走多远便醉落马下。三年后,刘伶家人闻讯追寻到此,找酒家要人,酒家告知:‘刘伶酒后尚欠饭钱未还。’他是极为潇洒之人,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一路醉去,笑看人生。刘伶常常坐着鹿车,带一壶酒,使仆人扛着锹跟着,说:‘死了就把我埋了。’刘伶曾在喝醉酒时与别人争执,那人扯住他的衣袖挥拳要打。刘伶缓缓地说:‘我瘦得像鸡肋不能让你的拳头打得舒服。’那人就笑着不打了。其实真要讲打,酒仙刘伶怕过谁?只是不想打一般浑人而已。此位北芒高手,最初浣花洗剑池留有余影犹露峥嵘的据说便是他。”

    宽袖少年犹欲觅剑再投,有个被揪过来抽剑半出鞘外的乌袍随从连忙低言道:“羊少,别试了,那是‘醉侯’。先前似闻‘大醉侠’邵醉翁在左近,却连他老人家也不敢露面。毕竟‘竹林七贤’并不像凡俗之辈以为的那样好惹,他们没一个真的是失意潦倒的废物……”

    “尤其是刘伶,”信孝在我肩后闻茄说道,“虽也跟嵇康一样软硬不吃,可他更无隙可击。朝廷一再遣使征召刘伶入朝为官,而刘伶不愿做官,听说朝廷使者已到村口,赶紧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脱光衣衫,朝村外光溜溜地跑掉。司马家族曾多次拉拢他出仕,每当寻问对策时,刘伶大谈道家的无为而治。并整日驾着载有美酒的鹿车,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边走边饮,留下‘鹿车荷锸’的典故。还曾发出‘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的酒后豪言。当时的士大夫们都认为刘伶的这种置生死于度外是一种豁达,追捧他为贤者之尤,并争先恐后的效仿他。与他一样嗜酒的还有好友阮籍。刘伶不随便与他人交往,但和阮籍、嵇康关系不错,相遇而神解,携手共入山林。阮籍为了三百石酒而求任步兵校尉,得酒后与刘伶一起大醉数十天,令司马昭闻之无可奈何。”

    “他是王戎的至交,”宗麟揉搓脸颊,在旁说道,“缺钱花要找事做的时候,就到王戎帐下为幕宾,同参军事。琅玡王家不好惹,司马炎即使称帝亦等闲招惹不起,日后还要屈尊纡贵,亲自到诸葛靓的姐姐琅琊王妃家中寻访隐匿不见的旧日发小。甚至直到东晋末年,权臣桓温玩弄司马王朝之余,也不得不面对王谢世家的强大势力与之抗衡。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从这些世家望族里面飞出一只鸟都不简单,岂是寻常百姓可望比及?贵族就是贵族,家底盘根错节。你怎么斗得过世家豪强?许多人或许要折腾到死才明白,现在和未来都永远是贵族的,多么出色的人都斗不过,这就是命。”

    “泰山羊氏虽然也是一时显赫之族,”乌袍随从对宽袖少年悄言道,“但一山还有一山高,还是算了吧。别忘了你母亲的娘家陇西辛氏之先人昔曾给琅玡王府拜投过入门帖,更何况刚才我瞅见山巨源在那边,竟跟这帮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莫名其妙之辈一起喝酒,显得还很投契。竹林名士眼界奇高,平日瞧谁都看不上眼,不知为什么居然跟他们意气相投,阮嗣宗和王戎也在……”

    “你要惹阮嗣宗吗?”那个眉梢微垂的白净俊秀之人悄立柳岸,面有忧色,在旁边负手自喟,“他是当世剑豪。其自小曾随高师,自吟:‘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你能过么?昔时随其叔父到东郡,寻访洛书牌下落,兖州刺史王昶让帐下七士出剑一齐对之,结果你也知道。王昶叹为深不可测,此后其追东郡七士到海边,驱之不可望。”

    “阮嗣宗说,过会儿就回来。”总是一副天生眉花眼笑模样的刘伶抱瓮而行,拉起我手,避开人多纷乱之处,转往旁巷,边走边说,“让我先带你们到小阮那里等一会儿。”

    乌袍人跟到巷外未敢贸然再近,挤在路边,各个面面相觑。灰剥褪旧的陋巷垣壁以炭笔涂画一把刀,作状砍头,旁边留字显眼:“阮家在此,非请勿入。”

    巷墙上蹲着个没穿裤的酒糟鼻小孩儿,笑眯眯的说道:“别犹疑了,敢进来一定被菜刀追砍。”信孝边走边颤茄而望,仰问道:“你是阮遥集吗?”信澄着地一滚,悄然挨近肩后,以巾掩嘴,低声探问:“阮遥集是谁呀?”

    “阮孚,字遥集。”信孝小声告知,“始平太守阮咸之子。系与胡婢私生的混血儿,你看他的碧眼,他妈妈不一定便是传闻中遭掳卖过来的鲜卑人,可能来自突厥那边甚至更遥远。这孩子日后成为晋朝大臣,参与平息王敦之乱,封侯于南安,由侍中迁转为吏部尚书。因见外戚庾亮干政,阮孚担心混乱,出任广州刺史。未至而卒,时年四十九。死于喝酒过多,他是饮酒史上‘兖州八伯’之一。”

    长利进门就搬一板凳,放到墙边,站上去张望篱外,憨问:“这里是道北阮家还是道南阮家来着?”

    “还用问?”有乐挤进来一看,先抬扇敲头之后,指着院子里晾衣竿上高挂飘扬的短裤,笑觑道,“你看这边挂的裤衩儿就知道了。其中包含着历史上有名的典故,此乃常用成语‘未能免俗’的真正出处。不过我看这条短裤好像是女人穿的,其式样显然来自胡姬。让我先瞅瞅他家那个胡婢长什么样子,并且须要知道其究竟是不是鲜卑人……”

    话没说完便忙寻觅,但见有个胖大之影徐徐覆盖而近,将我们完全笼罩在内。有乐惊咋舌儿仰望道:“哇……啊!没想到有这样雄伟。咦,难道小阮家里那个胡婢居然也是幸侃扮演的?你们觉不觉得她太像了……”

    “不是像,”胖大之影缓移而至,语声嗡然闷响,在我们愕觑中咕哝道,“我就是。为什么用这种暧昧的眼神看我,难道我有一点像没穿裤衩的胡婢吗?”

    长利愣站板凳上,在篱边憨问:“你是谁呀?”胖大之影徐徐移动,犹如巨大的雪球隆隆滚过,碾平一片菜地,语如闷瓮的说道:“我样子独特,一看便知,还须多问?莫非你们也被熊之丞的辣汁鎗喷到眼睛了,先前折腾得我死去活来,幸好遇到华佗……”
    第(2/3)页